一、包围圈

在云山一战中，美军首次和志愿军交手，就见识了志愿军小规模包围战的厉害，骑兵1师不仅付出了超过两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，还不得不抛弃了仍在作战的一整个营，才最终勉强逃脱。

然而，在志愿军的计划中，云山的包围战，仅仅是一场更大规模的全面包围的序曲罢了。

10月30日，志愿军司令部已经完成了对南7团“围点打援”失败之后的战略转弯：既然敌人相互不增援，那就全部给他包了！

当天9时，志司致电中央，提出下一步战斗部署：

为歼灭下杏洞、龙应洞一带之敌，以便我能迅速插至球场以南，切断越过清川江敌之退路，部署如下：

一、38军应以主力沿公路向下杏洞攻击前进。应以一部由东向西攻击，另以一个团轻装于公路东侧绕路向敌侧后插进，得手后迅速南下，务于三十一日或十一月一日拂晓前进占球场以南院里、军隅里，截断进占云山、泰川敌退路。

二、40军119师应于三十一日拂晓前占领新兴洞（球场东北），截击南逃之敌。120师主力应歼灭龙应洞之敌。

三、我125师应于三十日晚至迟三十一日晚行动，经杏川洞插至德岘、长坪，阻击西进或北进之敌，并准备继续向南挺进，占领德川，钳制与调动敌人。

在这份部署中，40军和42军承担的都是策应任务，整个部署的关键集中在对38军的运用。

根据当时志愿军掌握的战场情况，此时西线美军主力基本均部署在清川江北岸，而志愿军此时已经完全展开，且相对美军有着数量上的巨大优势，于是，彭德怀决定利用清川江的天然地形，切断美军渡江南逃的道路，把美军全歼在清川江以北！

而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，被交给了志愿军中公认的王牌——38军。

此时，38军刚刚攻占熙川，眼前的敌人已经逃窜，横跨清川江的道路畅通无阻，只要38军能够坚决扫清球场、军隅里的敌军，就能截断美军南渡清川江的关键渡口，完成对敌人的全面包围。

主席对于这个大手笔计划大为赞赏，当晚回复：

你们三十日九时的部署是很好的。

我方对敌人数量、位置、战斗力和士气等项均已明了，我军已全部到齐展开，士气高涨，而敌人对我方情况则至今不明了（只模糊地知道我军有四万至六万人）。

因此，你们以全部歼灭当面敌人伪一师、伪七师、英二十七旅、美二十四师及美骑一师一部及伪六师、伪八师残部为目标是完全正确的。

只要我38军全军及42军一个师能确实切断敌人清川江后路，其他各军师能勇敢穿插至各部分敌人的侧后，实行分割敌人而各个歼灭之，则胜利必能取得。

于是，第一次战役的最终部署就此确定。

11月1日，志司致电各军，

敌背倚清川江，以师（或团）为单位，分散于由龟城、定州至球场、博线上，已造成我对敌各个分割包围歼灭的有利形势。为此，作如下歼敌部署:

66军以一部于龟城西钳制美二十四师。...

39军一日黄昏攻歼云山之敌，得手后准备包围歼灭龙山洞、泰川之美骑一师。

40军主力一日晚包围宁边之敌，并组织攻歼之。...

38军迅速歼灭球场之敌后，以一个师（球场应酌留一部）沿清川江东岸向院里、军隅里攻进，而后积极钳制安州之敌，并阻击可能由顺川北援之敌。军主力渡清川江向博川挺进，断敌退路。38军动作愈猛愈坚决则对全局所起作用越大。

125师攻占德川后，师主力原地构筑工事，坚决阻击可能由东由南来援之敌。...

42军主力，原地积极抓住当面之敌，并相机歼灭敌一部，以策应我西线作战。

主席收到这份部署后心情更佳，特地回复了一句：

刚才收到你们11月1日9时全军作战部署，甚好，甚慰。

部署已定，那么，开打。

二、撤退

11月1日晚，志愿军在全线发起猛攻，西线联合国军遭受迎头痛击，骑兵1师在云山被39军重创，右翼韩军的防线则更是形同虚设，南6师、南8师一触即溃，40军凶猛地边打边推。

在清川江南岸，38军前卫师攻占球场，距离主要目标军隅里仅一步之遥。

联合国军的最大危机到来了。

对于联合国军来说，幸运的是，在整个西线联合国即将覆灭的关键时刻，他们还有一个人脑袋是清楚的。

西线第8集团军司令，沃克，在最关键的时候感知到了危险的来临。

对于沃克来说，做出正确的决定并不容易，因为在这个时候，他面临着完全相反的两种信息。

第一个信息，来自于眼前的朝鲜战场，前线如雪花般飞回来的急报显示：右翼的南2军已经整体溃退，刚刚调到前线的预备队骑兵1师在云山遭遇重大打击，南1师也不断发来告急的消息。

更加要命的是，左翼的美24师和英27旅虽然此时还没有和敌人大规模交战的消息，但是这反而也让他们的位置过于前凸，一旦右翼的骑兵1师和南1师顶不住，那么左翼的美24师和英27旅将直接被敌人重重包围。

不管怎么看，第8集团军此时都已经危在旦夕，沃克最合理的举动应该是立刻撤退。

然而，沃克却在另一个地方遇到了麻烦。

不管是美军的情报部，还是从高层不断发来的命令，始终都向沃克传递着一个消息：朝鲜已经没有敌人，中国人不会大规模参战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进攻、进攻、再进攻！早点打到鸭绿江边！

如果这样说大家感受不到沃克身上那如山般沉重的压力，那么我们可以把这个压力更加具象化一点：沃克主要的压力，来自于他的直属顶头上司，风头正劲的美军第一红人，麦克阿瑟。

自始自终，麦克阿瑟都坚决不认同任何“志愿军已经大规模入朝”的情报，他不仅对这些情况嗤之以鼻，甚至还嫌弃联合国军进展太慢，不断下令要求联合国军的进攻速度要再快一点！

更糟糕的是，麦克阿瑟并不是代表他自己一个人，正如之前所说，整个美国高层都认为敌人已经溃败，中国不会加入，此时只有进攻速度快慢的问题，没有其他问题。

上司都嫌你进攻太慢，你还要告诉上司我现在打算撤退——这就是沃克此时面临的最大问题。

然而，被乔治巴顿称为“我那个最棒的杂种小子”的沃克，始终还是一名务实而坚定的军人，此时，他从志愿军的行动得出了正确的判断：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，如果撤退的命令再晚一点，很可能就根本没有什么撤退可言了。

11月1日晚20时，沃克下达命令，全军立刻向清川江南岸撤退。

毫不夸张地说，正是沃克和他的这条命令，挽救了整个第8集团军的命运。

三、38军

美军正式启动撤退之后，志愿军发现了一个大问题：机械化部队，真不是白叫的。

此前因为双方尚未接触，志愿军对美军的战场移动速度并没有切实的感觉，而这一次，美军基本上是当面向志愿军展示了一遍：一支高度现代化的军队，到底是怎么逃跑的。

几乎在志愿军的眼皮子底下，美军、韩军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包行李，然后大包小包连人带枪往卡车上一坐，一阵油门轰鸣、尘土飞扬后，整个阵地上人毛子都没剩下一个，只剩下远处依稀可闻的发动机和喇叭声。

追？追个屁啊，两条腿和四个轮子赛跑么？不用1个小时，就连敌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！

更讨厌的是，美军撤退时候例行要打几轮炮，尽管敌人可能打得漫不经心，我们可不能不把这凶猛的炮火当回事，这时候要是真的追，那可就真的要被打出不小的伤亡。

无论是主力39军、40军，还是侧翼支援的50军和66军，面对这种局面都是一个样子：除了目送敌人远去，没啥好办法。

这是朝鲜战场上志愿军不得不面临的几大劣势之一：当美军真想跑的时候，我们是真的追不上。

这个时候，志愿军的唯一希望，就只剩下负责穿插断后的38军了。

然而这一次，当年东野的王牌却没有能够回应大家的期望。

从抗美援朝的一开始，38军就打得极度不顺手。

在入朝的一开始，其实志愿军原本对38军的安排是作为总预备队，预计在朝鲜先集训3个月后才要参战，没说要他们一进朝鲜就打仗。

没想到志愿军和敌人交手之后，兵力立刻捉襟见肘，紧急要求38军立刻南下参战。结果这么一搞，38军连战前动员都来不及做，就匆匆忙忙地往前线赶。

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可想而知，38军的行军相对其他部队原本就更加仓促和缺少计划。偏偏38军入朝的路线跟其他军不一样，他们如潮的方向，刚好是人民军撤退的主要方向，整条路上都是往北的难民和溃兵，再加上白天又要防空，结果38军只能是大晚上地摸黑走夜路，不仅要顶着难民潮往南走，路还不熟，速度完全提不起来，最后一夜只能走10公里。

后来志愿军司令部急了，发电说你们搞几部车，先运1个营过去，38军照办了，然而，实际上能走车的大路根本就是堵死的，最后那个坐车的营比走路的还慢。

就这样，38军的先锋在27日好不容易蹭到了熙川附近，志司告诉38军，熙川现在就韩军几个营，直接拿下。

38军遵命照办，没想到，先锋部队113师338团正准备打冲锋，旁边的112师师长杨大易突然发来急报：情况有变！

原来，112师遇上了一个此前曾在中国打过仗的朝鲜人民军军官，这位军官声称熙川守敌不止有韩军，还有一个美军的黑人团。杨大易一听这事情非同小可，立刻通报军部。

这下子，就跟38军手上的情报不一样了，梁兴初左思右想，1个团打美军1个团加几个韩军营，这没有把握啊，于是，梁兴初命令338团停止进攻，等113师主力到齐再上。

28日早8时，彭德怀着急地给38军发电报：“现有熙川可能有一个团或没有敌人，据云美军两个黑人连队，根本无此消息。”命令38军“迅速坚决执行27日22时命令，迅速占领熙川后大胆迅速转向球场、天水洞、石仓洞攻击前进，战机良好不可错过。”

然而，38军还是决定保险起见，最终在112师、113师主力抵达后，38军于29日发起攻击，结果发现熙川早已人去城空，什么黑人团，更是子虚乌有。

搞完这场乌龙，38军进驻熙川，很快收到了志愿军最新部署，要求立刻向球场、军隅里攻击前进。

彭德怀为了督促38军行动，特地将主席此前关于38军的部署电报转发给梁兴初，并加上一道语气严厉的命令：

你们率军指今晚必须迅速进至院里，督率主力迅速向价川、军隅里攻击，迟则美二师可能赶到，整个战役将受影响。你们如再迟延，得要受到纪律制裁。

彭德怀并没有夸张，在这个时候，38军的行动已经不止是彭德怀关注的重点，同时也是主席心目中的头等要事。

同一天，主席向志司发出电报：

请注意使用38军全军控制安州、军隅里、球场区域，构筑强固工事，置重点于军隅里，确实切断清川江南北敌之联系，歼灭美二师北援兵力及伪六、七、八师余部，并尽可能向南伸出直到平壤附近。只要此着成功，即是战略上的胜利。

这封电报刚刚发出不久，主席又再发一封电报，再次强调了38军动作的重要性：

全局关键在于我三十八军全军以猛速动作攻占军隅里、价川、安州、新安州一带，隔断南北敌人联系，并坚决歼灭北进的美军第二师，此是第一紧要事，其余都是第二位。

在主观上，38军并没有拖延，梁兴初在10月31日就已经发出了进攻球场的命令，准备以112师主攻，113师断敌后路。

然而，就好像老天故意的一样，38军第一步走慢，后面就再也无法赶上节奏，意外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发生在38军身上。

11月2日，112师根据计划于向球场守敌发起猛攻，但是负责穿插断后的113师主力在渡过清川江时被敌人炮火拦阻，只有338团过去了2个营。结果在球场守敌撤退时，也就只有这2个营进行了阻击，113师主力仍在10余里外，未能阻止敌人主力逃脱。

11月3日，38军主力继续向军隅里攻击前进，但在这个时候，美军已经发现了志愿军的意图，密集的炮火开始转向38军前进方向，再加上天黑、雨大、路滑，38军前进得极度艰难。

11月4日拂晓，38军终于向军隅里发起进攻，此时军隅里的守军已经是严阵以待，面对美军火力全开的恐怖炮火，38军进展非常缓慢，直到急红了眼的梁兴初派出了手上的尖刀335团，才好不容易拿下了飞虎山这个要点。

就当38军正准备全军压上继续拼命时，志司发来了“停止前进，就地防御”的命令。

这一天，联合国军全部撤到了清川江以南，38军继续前进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
11月4日晚，彭德怀致电主席：

朝北反攻战役已结束。

此次战役消灭敌人仅六至七个团，但对稳定朝北人心，使我军站稳脚，坚持继续作战，是有意义的。

因消灭敌人不多，我军实力尚未完全暴露，美军和南朝鲜军还可能重新组织反攻。根据我军当前已很疲劳，粮弹运输困难，且冬寒将至等情况，我们拟采取巩固胜利，克服当前困难，准备再战的方针。

11月5日，主席回复：

同意你的部署，请你按当面情况酌量决定。

第一次战役至此落下帷幕。

在志愿军和联合国军的第一次交手中，志愿军以阵亡、负伤、失踪共10700余人的代价。击毙、击伤、俘虏敌军共15000余人，其中美军3518人，缴获坦克12辆、汽车650辆、各种火炮529门，以及大批军用物资。

正如彭德怀总结的一样，第一次战役的战果并没有令他们感到满意——“仅仅”消灭敌人6-7个团，没有实现歼敌3-4个师的原定目标。

但是，志愿军毫无疑问取得了一场胜利，而最重要的是，首战打完，志愿军许多疑问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，心中有了底，在朝鲜也站稳了脚跟。

而最最关键的，还是电报中的这一句话：

因消灭敌人不多，我军实力尚未完全暴露...我们拟采取巩固胜利，克服当前困难，准备再战。

事实证明，彭德怀的判断完全正确，骄傲的美军并没有从第一轮打击中吸取教训，近乎盲目地认定志愿军还没有大规模进入朝鲜，这等于是送给了志愿军又一次全面伏击的机会。

而下一次，志愿军一定会把机会用得更好。

刚刚体验过一轮狂风骤雨的美军并不知道，这不过是风暴到来之前的序曲罢了。

真正的风暴，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身上。

点评

1、由于东西两个战场基本上完全独立，这一章主要说西部战场的事情，东部42军的战斗后面我会和长津湖战役连起来讲，因为这两场战役之间本身存在非常重要的因果关系，这样讲整个脉络也会更加清晰。

2、这期的主角就是“倒霉”的38军了，其实，我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想搞清楚38军第一次战役到底有没有责任，有多大的责任，经过这次重写，前因后果基本上清晰了。

3、首先，这次包围38军没到位是做的不好没错，但其他各军没抓住当面之敌同样也是一个重要原因，在当时，志愿军是完全没想到美军撤退的速度可以快到这样离谱，基本所有的联合国军都是毫无阻碍地撤走了，这就让38军基本上没有多少时间去完成任务。

4、其次，38军走得慢确实有很多客观问题，文章里也说了，一开始是任务变化太快，各种准备不足，加上道路是真的堵，导致行动缓慢。后来那个经典的“黑人团”问题我是这么看的，38军刚入朝不久，敌人都还没见过，然后友军善意地给了一个关键情报，换谁也不敢轻易就把这个情报直接当成假消息吧。

5、再后来，等到美军已经把38军当成了重点照顾对象（谁不怕自己后路被断啊），火炮飞机拼命往38军头上招呼，38军前进得艰难就更没办法了，主要还是前期走得慢，一步慢，后面就步步慢。整体看下来，个人感觉还是有点无奈在里面的。

6、但是话又要说回来了，最后的最后，38军该不该骂？

还是该骂。

为啥，没别的，就因为他们是38军，他们是东野1纵，他们是四野的头号王牌，是解放军的头号王牌。

38军有困难，教员和彭德怀不知道么？他们当然知道。但在他们部署的时候，就是相信你38军无论如何也会完成任务，因为你是解放军的头号王牌，你就是解放军的荣耀和荣光，没有理由，没有借口，就是相信。

而当时的梁兴初和38军，客观地说，我认为他们并没有这个觉悟，这就是38军第一次战役中真正的问题所在，彭德怀骂他们，没有毛病。

7、而彭德怀完全没有客气，战后总结大会上，他把38军给骂得简直是体无完肤：

“为什么这样迟缓？为什么贻误战机？告诉你们只有一个营，你们说有一个黑人团，什么黑人团，黑了你自己！”

“什么主力？x主力，xxx的主力！”

“我身为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，有权惩罚违反军纪的人！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，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！”

“如果下次打不好，军长要撤职，部队要撤销番号！”

8、总结一句话，爱之深，责之切。骂的越狠，只能说明彭德怀对38军的期待越高。

9、而梁兴初和38军挨了这顿骂之后，基本上就一个词可以形容：

觉醒。

整个38军，在第二次战役中彻底觉醒。

脱胎换骨的他们，没有辩解，没有委屈，他们只是默默地低下头，向着敌人的方向扑了过去。

最终，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一句话：

这一次，我们（的人）一定会完成任务。